老家坐落在江心洲上，常年四水环绕，交通虽有不便，却充盈着浓郁的人文气息。除夕一大早，我和妻带上刚满三岁的儿子，乘坐半天光景的车船后终于望见祖宅。一进门，儿子便冲过去缠住年迈的父母，没等二老开口就迫不及待地讲述途中的见闻，乐得他们布满皱纹的脸绽开了久违的笑容。一袋烟工夫，母亲从厨房里端出三碗热气腾腾的汤圆，招呼着儿子、妻和我趁热吃下。盯着碗里的汤圆，我的心忍不住一酸。这不仅仅是汤圆啊，更是老人家对全家团圆的持久期盼和对我们未来生活的美好祝福！

吃过午饭，我们爷仨贴春联。父亲一向严谨，将一堆春联考究一番，精选分类后才交给我，并再三嘱咐要张贴在适宜的地方。洲上的寒风格外猛烈，从江边的树丛中呼啸而来，拍打在脸上、手上、衣服上，让人连连哆嗦。清理门框，涂刷浆糊，张贴春联，我努力确保动作迅速。期间，那爷孙俩是闲不住的，一边看一边比划，“高一点，再高一点……好好好，刚刚好。”每贴好一副，父亲还要端详一阵，同时不忘说句“新年新气象”、“新春发大财”之类的吉利话。调皮的儿子模仿起他爷爷，两手靠在背后，装腔作势地说：“发财，发大财。”惹得我和父亲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。

厨房里热火朝天，那婆媳俩忙上忙下，正准备着年夜饭。袅袅炊烟于风中摇曳，弥漫在年的气氛中，飘溢出农家祥和而甜蜜的味道。忙的同时她俩也不忘聊天，谈谈近来生活境况，关切彼此是否安康，讲点邻里之间故事，不时传来阵阵笑声。弄得儿子不明就理，揣着磁力般的好奇心隔三岔五地跑过去问缘由。

一切准备就绪，便开始着手过年。先是祭天、祭祖。仪式中，全家人都显得是那么的虔诚，此时就连孩子也不苟言笑，默默地看着大人们祭拜，并乖巧地参与进来。临近尾声，父亲正色说道：“祖宗不能忘，家规要牢记。祭天，是我们老百姓的传统习俗，是对来年美好生活的憧憬；祭祖，为的是让子孙牢记尊老孝老，延续家风，不忘根本。”听了他老人家一席话，我和妻都沉默了，先前我俩一直认为父亲封建迷信，现在对仪式的看法彻底转变了。

仪式结束后，大家一起传菜，一会儿的工夫，古朴的八仙桌上堆满了珍馐美馔。母亲将杯、盏、筷、匙端上桌来，依顺时针方向在每一方放置两套。对此举动，年幼的儿子感到十分惊奇：“奶奶，家里不是五口人吗？干嘛要放八双筷子呢？”母亲笑着回答：“多出来的留给未来的弟弟妹妹啊！”儿子听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。其实，幼稚的他哪里晓得，这是故乡的习俗，寓意是家庭和睦、人丁兴旺。

在父亲的安排下，大家按照长幼秩序围席而坐。为庆祝过年，也为全家团圆，碰杯喝酒是值得高兴的事。还没等我开好酒水饮料，儿子又急不可待地囔囔：“让我来倒酒！”父亲笑着对我和妻说，“孩子长大了，懂事了。今后要好好培养，让他做个对家庭负责、对社会有用的人。”我连忙点头应和，趁机瞟了一眼妻，见她正暗自得意，便故意提高嗓门说道：“在教育孩子上，当妈的功劳不小啊！”只见妻不好意思地红起脸来。

“吃，趁热吃！”父亲带头拿起筷子作夹菜状，招呼大家用餐。在妻的帮助下，儿子给每个人都倒好了酒水饮料。作为一家之长，这时父亲端起酒杯说：“为了让日子过得更好，大家都辛苦了！虽说一家人聚少离多，但我和你们妈都能够理解。来，干一杯！祝愿大家新年快乐，身体健康！”于是全家人应声起立相互碰杯，并致以节日的问候。

饭后，妻同母亲去厨房收拾，我们爷仨则继续留在堂屋聊天、看电视。约摸过了半个钟头，全家人围坐的一起烤火，边喝茶吃零食，边聊天看春晚。整个过程中，儿子始终是大家共同的焦点。爷爷同他逗乐子，奶奶为他剥零食，妻给他暖手脚，我帮他修玩具……宠得他得意忘形，惹得大家兴高采烈，整个堂屋里浮现出一幅共享天伦之乐的画面。

闹到夜里十二点后，邻里各家开门放炮的声音已是络绎不绝。其时，父亲从条几下拎出一挂长鞭炮，母亲和我往户门前的小桌上摆放茶点，妻则领着儿子原地待命。一打开户门，大家全涌到门外。父亲开口便说：“新年新气象，新春福多多。”随即点火放炮，响声剧烈而持久。儿子吓得躲到妻怀里，却又不时地伸头张望，丝毫也舍不得错过这场热闹。鞭炮声停歇后，借着皎洁的月光，大家在户外站立了很久，呼吸新鲜空气的同时，似乎已感受到新年的新气象。

由于禁不住冬夜的寒冷，我们最终还是回到屋内。母亲劝告说：“守岁就没有必要了，大家还是早早去纳福（即睡觉）吧！”除了父亲坚持要守护先祖遗像前的香火外，其他人纷纷走进了卧室。因为熬了夜，儿子和妻很快便入睡了，我却久不能寐……想到祭祀时父亲所说的话，我的心顿时豁然开朗起来——与都市丰富多彩的迎新年方式相比，故乡的年俗显得守旧、落伍了，但其始终秉承坚守家庭团圆、传承良好家风、展望美好未来的不老精神。这不正是新时代里所弘扬的传统文明吗？

（宣传科  徐辉）